浑浑噩噩，意识抽离。晏迟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离开躯体的游魂，还是失去魂魄的行尸走肉。
这里太闷，说话的声音太吵，暖气把藏在教室角落里的陈旧的味道悉数逼出。她感觉快要吐了，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，尽量把自己蜷缩着，这样能让她稍微好受些。
她望着讲台上穿着高跟鞋来回走动着的穿着套装的林妈，粉笔灰在周围飞扬着，明明没有风却迟迟落不下。突然，时间变得很慢，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清楚，音量越来越大，她好像身处爱因斯坦-罗森桥之中，早就模糊了的，很久以前的事情突然变得清晰，历历在目。
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母亲工作很忙碌，早出晚归，最经常穿的衣服是几身套装。晏迟迟每天听着母亲的高跟鞋的声音，像雨点一样，一下一下地落在地上，忽远忽近。
那时候母亲已经离婚了，好在学历文凭不错，托大舅舅的关系找了个工作。她们跟着外公外婆住在一起，舅舅们和姨妈每周末都会过去。
一次晚饭，母亲帮着忙收拾餐桌，晏迟迟在一旁把筷子和几个饭碗放到一起，端进厨房，她们是外来客，这些不费力气的小事是必须得做的。为了让人少说几句闲话。
厨房里能听到阿姨在说上了四年级的表姐期末考试考得不错，作文还被当作范文。语气里的炫耀藏不住，也不掩饰。
母亲接过晏迟迟手里的碗筷，放到洗碗池里，安安静静，只听得见水流的声音。一阵笑闹吹捧结束，她忽然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，看着水龙头下的水流，小声自言自语，“读书好真好啊。”
晏迟迟看不到母亲的表情，只记得她的声音被压在昏黄的灯光下，马上要被灰尘盖住。那时候她也不懂事，给自己立下了第一个目标，学得很好很好。
母亲最忙碌的那阵子，大概是晏迟迟快上小学时，她的户籍还没在会稽落好，能选择的学校十分有限，母亲一所都不满意。也许是孟母择邻，也许是不甘落于人后，无论如何，母亲最后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把晏迟迟送进了一所公认很好的小学。
大舅妈不喜欢母亲，连带着也不喜欢她，视她们为吸血鬼，偶尔会对她们不留情面地刻薄。报名那天母亲终于扬眉吐气，坐在饭桌上眉飞色舞，“为我女儿辛苦都不算什么，她只要能好好学就行了，小学多重要啊，肯定得打好基础。”
晏迟迟低着头一言不发，觉得脸都要烧起来。
开学那天，母亲特意请了假，牵着晏迟迟的手走过校门，和老师熟练地聊着天，给她要来了一个刚好合适，在教室中间的位置。
小学时，晏迟迟几乎是为了母亲学习。
“你要是每次都考到九十五分以上，大舅妈就不会再说我们了，外婆也不会偏袒表哥对你不好了，知道了吗？”回去的路上，母亲是这么对她说的，语气颇为理所当然，比起劝说和哄骗更像是在命令。
那时候晏迟迟还不像现在这样，不喜欢别人强制她做事情，她记住了母亲的话，每天放学回家认认真真地把练习册和田字格本的空填满，比别人更早地开始预习之后的功课，如果不做好就会害怕，会心慌，好像马上会有一顿鞭子落到身上。也是从那时候起，晏迟迟发现，她似乎比别人聪明，运动也好，学习也好，她很少有比别人差的方面。
然后母亲自然而然成为了教育专家，晏迟迟创造了母亲的价值，让她在家长会上被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，那些可以拿下一块市中心地皮的先生太太，也会问她是如何教育孩子。
母亲笑得有些刻意有些过分，与生俱来的美丽遭到破坏，却神采飞扬。
画面到这里变得扭曲，像是递进水杯里的墨水，越来越淡，被林妈的高跟鞋踏碎。
“放学后来一趟办公室。”
晏迟迟轻轻地敲了敲门，没想到门没关上只是虚掩着，一用力就推开了。班主任办公室里其他班的老师都走了，白炽灯亮起，林妈坐在办公桌前不知道写着哪一份教案，“老师好。”
“进来吧。”林妈继续手里的工作，晏迟迟在办公桌边站定，她正好停笔抬头，好像这个办公室就是她，晏迟迟走到哪里她都知道。她渗出一丝笑容，“你跟沈求真相处还好吗？”
“还不错。”按照套路，这只是抛砖引玉的那块砖，真正的问题在后面。